[文学部落]鲁宾逊、礼拜五、人猿泰山

太平洋在线 195 3

  鲁滨逊,这位由英国人笛福所创造的英雄,早已成为人类文明史上不朽的传奇。凭着那一时代人所特具的勇敢、顽强、乐观、活力,及对财富的不加掩饰的贪婪,对冒险的不可遏止的渴求,他在那荒芜的孤岛上重新创建(或者不如说复制)了人类的文明并最终把荒岛变成了自己的财产。然而,他的成就还不止于此,他以文明驯化了野蛮,凭着火药的威力与《圣经》的光辉,他成功地将礼拜五 —— 一个愚昧无知有着食人恶习的野蛮人,教化成为一个文明人(或者说一个文明的仆役)。

  然而,法国作家图尼艾对此是嗤之以鼻的,在他的小说 《礼拜五》中,一切似乎都颠倒了过来 ……

  故事的开始似乎与笛福并无二致,鲁滨逊由于海难漂流到了太平洋的一个孤岛之上。依靠从沉船上得来的文明的碎片,凭着辛勤的劳作,他终于在岛上建立起文明的秩序。然而在这一过程中,怀疑与惶惑已时时前来侵袭。因为他的“秩序”在这荒岛上多少显得有些空洞与无意义。他从船上捡来的金币此时显得毫无用处而荒谬可笑。他的收获物愈来愈多,然而这些在文明世界里可称为财富并为人所羡慕的东西在这里却因为超出他个人的所需而成为累赘。他自命为岛上总督而建立的一整套规章在这杳无人烟的小岛上更是显得滑稽可笑。

  礼拜五正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他曾令鲁滨逊大为失望,因为来到的是这样一个赤身裸体愚昧无知的野蛮人。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让鲁滨逊的“秩序”落到了实处,他成为岛上唯一的臣民、仆役、士兵、甚至唱诗班童子。鲁滨逊从船上得来的金币也终于有了用途,他用它们给礼拜五发工资,而礼拜五则用它们购买那些来自文明世界的种种小玩意儿。

  慑于火药的威力也出于对救命之恩的感谢,礼拜五是驯服的。对于那些来自文明世界的精致的小玩意,他也赞赏不已。但明摆着的是,他压根不明白所谓文明是怎么回事。鲁滨逊对他的教化常常令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使鲁滨逊尴尬而恼怒。因为礼拜五的天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引以为傲的“文明”中那么多荒谬与无谓的东西。使他的信念在危险地暗暗动摇。

  终于有一天,礼拜五在无意间点燃了鲁滨逊埋藏在岛上的火药,于是鲁滨逊所创立的文明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了。从此岛上失去了“秩序”,他不得不追随礼拜五,学习他的生活方式,并出乎意料的在其中发现了从未感受到的乐趣。裸露在灿烂阳光下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青春与活力……

  故事的结尾出人意料而又耐人寻味。在二十六年的荒岛生涯之后,一艘来自文明社会的商船来到了岛上。然而鲁滨逊却失望地发现,船上的“文明”对如今的他来说已是那么荒谬、丑陋与难以忍受。于是他决定留在岛上并恳求船员们为他保守秘密。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船早已远去,但是礼拜五也随船远去……

  图尼艾的故事是对西方中心论的一个反讽。在他看来,如果说礼拜五以他的野蛮与粗犷拯救了鲁滨逊,那鲁滨逊恰恰是以文明与精致戕害了礼拜五。或许正如庄子所说,“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倒不如先民们“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的日子来得纯洁。

  厌倦了文明的文明人渴求回归自然,而滞留在野蛮中的野蛮人却又终究无法抵抗现代文明的诱惑—— 野蛮与文明似乎永远是围城的内外。

  又想起了人猿泰山,丛林中的另一位英雄。从在荒野中独自生活的经历上说,他似乎与鲁滨逊极为相似。但他的魅力,却不在于文明而恰恰在于那份原始野性的美。如果说《鲁滨逊漂流记》是一部传奇,《礼拜五》是一个寓言,那泰山的故事则更像一个神话。事实上,泰山那金发披拂,背挎大弓的俊美而强健的形象常常令我联想起希腊神话中的神与半神们:阿波罗、赫拉克利斯  …… —— 一种奇妙的回归。 也许,从潜意识来说,他代表的正是现代人的一种梦幻,一种美化了的对人类童年的记忆。

  然而神话毕竟是神话,精神上渴望回归的人们,谁又能真正弃绝文明去与泰山为伴?尽管清清楚楚地感受着精神家园的日渐粗糙与枯涩,哀叹着这世界的异化与荒谬。有些东西,只有在银幕上才是美丽的。

  历史是无法挽回与倒退的。数千年前的庄子,在文明的发轫期就有了反异化的呼声。他是敏锐的,明慧的,然而说到底也是无力的。正如孩子总是要告别童年一样,人类终究要告别野蛮。 在这个世界上,文明不是消灭而是越来越发达。自然,这文明有太多令人失望的地方,然而它毕竟又是不可抗拒的,天真的野蛮人礼拜五也终究向着它勇敢的出走了,对此,图尼艾也无可奈何。这,便是历史。

  但是,无论是庄子、还是图尼艾 …… 他们都自有其存在的独特意义,那就是促成一种反省 …… 我们所引以为傲的文明究竟比野蛮要高出多少?我们用文明做了些什么?文明中的某些东西又是否真的如我们以为的那样是最好的 ,不可改变的?我们所认为的必须如此的复杂与精致是否真的“必须如此”? ……

  我们的确无法“回去”,但我们或许可以尝试改变,尝试着让文明变得更为纯朴与自然,否则也许人类将无法摆脱有关围城的困扰与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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